苏玖玖和谢衿从铁矿出来已是深夜。
这里昼夜温差极大,一路上夜风萧瑟,夹带着西北冷冽吹的苏玖玖脸疼,苏玖玖裹紧衣袍,顶着风前进。
谢衿睨了一眼苏玖玖,道:“这么冷就施法御寒。”
苏玖玖倔强摇摇头:“别人都可以忍下来,我也可以。”
忽然她神色一凛,看向谢衿,道:“你别给我施法御寒奥!”
谢衿收回目光。
他逐渐发现,若不是遇上强大的修士,苏玖玖其实很少使用修士的便利,日常完全将自己当作普通凡人看待。
一样会生病,会生气,会大笑,一样嘴馋。
明明怀瑾握瑜,却当是烂石随意丢弃。
谢衿施法去掉布在身边的御寒屏障,自己的冷风直直探入衣领。
这么冷,她不怕再感冒吗?
纠结再三,谢衿还是在她身侧布下了御寒屏障,只是没有那么明显而已。
再冻感冒,还要他来照顾,所以他有权确定。
苏玖玖只觉得风似乎小了一点,也没那么冷了,她重谢衿欣喜道:“你看,我就说,挺一挺就过去了,现在就没刚才那么冷了。”
谢衿一本正经生怕被发现,不咸不淡的应了声:“嗯。”
二人一高一矮,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狭长的街道并肩而行着,谢衿面上虽是一如既往的目视前方谈谈而行,但眼神时不时会飘到身侧那位的身影上。
他看她走起路来一点也不文雅,甚至大大咧咧,但浑身透露出一股得意劲儿,仿佛永远都是这般自信昂扬,而她脚下路似乎永远都这么坚定。
她就在这条路上披荆斩棘的走着,从不担心对错,也不担心得失。
谢衿鬼使神差开口,道:“你不怕你走的路是错的吗?”
苏玖玖:“?”
“你不怕你的选择是错的,使你踏上一条不归之路,最终等待的只有万劫不复……”
谢衿再次开口解释。
苏玖玖感觉眼前的大师兄又回到了他俩刚刚相识的时候,眼里总是漫着薄雾,令她看不清楚。
“大师兄?你在说什么呢?”苏玖玖转念一想,只觉一头雾水:“我找师弟有什么错,我师妹和大家都不见了,难道不应该找?”
“不找才是万劫不复吧……”苏玖玖嘴里小声嘟囔。
谢衿见苏玖玖并未理解他的自己,摇头轻笑了一声。
他心中明白,自从那一年开始,这个问题,只有他自己才能解。今天不知怎的,竟然问上了师妹。
“无事,快赶路吧。”他柔声道。
“但是我觉得,路就算选错了也无妨,路都是越走越宽的,俗话说‘车到山前必有路’。”
“所以啊,路的尽头不是万劫不复,原地踏步才是。”
耳边少女的声音少了点软糯,多了一点通透和意气,乍一听以为是个年长女修的人生鸡汤。
可就是飘进了谢衿心里。
正当谢衿回味时,他侧颜看到苏玖玖正笑眯眯的看着他,说罢,还好哥们似的拍拍他的后背:“大师兄助我良多,遇上难事儿了就和师妹说,昂?”
“难事?”谢衿来了兴趣勾唇道:“比如?”
“大师兄这么强,修炼方面定是没什么好愁的,那就是感情方面呗……”
苏玖玖一副“掐指一算你定有情劫”的表情。
“展开说说。”
“看你面色最近时常隐约泛红,定是心中想起了某位女修……”
谢衿:编,我看你继续编。
苏玖玖一边说着,一边观察谢衿的表情,见他始终淡淡,便继续硬着头皮往下说:“但这位女修却不知你的心意,你怕再继续这样下去,将是万劫不复……”
看谢衿依旧毫无反应,苏玖玖越说声音越小,越失了底气。
“若是这般,你当如何看?”
苏玖玖闻言眼中的光闪了又暗,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失意:“那就还是那句话……原地踏步才是万劫不复,你当全力以赴,博得那女修欢心……”
“好。”谢衿轻声道。
“大师兄,你当真有心仪的人了?”
苏玖玖脱口而出,问出来后便又有些后悔,心中有些忐忑,但又有些期待。
“不知。”
她听见谢衿答道。
苏玖玖:?
这算是什么回答,喜欢就是喜欢,不知道算是个啥。
“但大约是在意的吧。”
苏玖玖又听谢衿补充。
那便是喜欢了。
苏玖玖低头攥紧裙摆,确定现在心中的感受就是失落之后,抬起头道:“反正你一直喜欢人家,人家也不一定喜欢你……”
谢衿:?
谁刚刚劝我全力以赴来着?
“赶紧走吧,回去了,明天还要继续找人呢。”
苏玖玖加快步伐走到谢衿前面,撂下一个背影给谢衿。
谢衿:……
女孩的心思你别猜,说话全凭一张嘴。
*
第二日,昨夜发生的一切很快便在河都铁矿内无胫而行。
第一,金荣被“光荣”赐死了。
第二,那个试图逃跑的年轻人,城主竟然放过他没杀他。
这两桩事情单拎出一件都够大家讨论上十天半个月的,可昨夜一下便发生了两件,铁矿工们下了工便悄悄聚在一起讨论。
“金荣得瑟没几天就让城主杀了,他以为自己攀上高枝就了不起了,还让他自己割下自己的头,他手没划拉几下人就死绝了。”
“听说临死之前还搬出那位威胁城主,他当城主是什么人?”
旁边一个年轻的矿工,看起来眉清目秀的,估计是刚被抓来不久,弱弱开口问道:“大哥,你们说的‘那位’,是……?”
大汉压低声音悄声对他说道:“你是新来的吧,那位可是无量谷的人,估计地位还不低,就是他负责和城主对接我们的货,每次过来都带个玄铁面具……”
眉清目秀的少年了然的点点头。
“是啊,现在城主连金荣都杀了,不会是打算和无量谷宣战了吧……”
“哎呦!可不敢乱说!金荣算个屁,杀便杀了,他还没这么大份量。”
“那你们说……那城主放了那少年……是什么意思。”
其中一个大汉一聊八卦的凑上前,小声道:“听说城主,有内……内方面癖好,这小子……以前很可能爬过城主的床……”
他眼神瞥了瞥对面男子的下面,其中众人顿时心领神会。
男人八卦起来,真是比女人都可怕。
他们没注意到,离他们不远处,一个身影正浸在身后阴影中,他随手从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扯下一缕布条,将头发重新绑在脑后,他的眼睛被额前的碎发遮的严严实实,嘴角带着倔强微微向下,他随即站起身,从阴影中走出来。
其他几人显然被这少年吓了一跳,跳怒道:“你是人是鬼啊,一直呆在那也不吱一声!”
戚言不搭理他,抬腿出了门。
几人互相给了个眼色:“是他吧,昨天想跑没跑掉的小子。”
“昨天他披头散发的,遮着脸没瞧见,嘶……不过我瞅着挺像……”
戚言听到了身后人们窃窃私语声,他双拳越攥越紧。
无论他在别人口中被传成什么样,只要不传到师姐耳中,他都可以忍……
“师姐……师姐……”他口中喃喃,仿佛在唤着救命的良药一般。
眼前是巨大的深坑铁矿,里面的人像蝼蚁一般不知疲倦的劳作,他也是蝼蚁么,他伸出手,如今依旧感受不到任何气脉。
他想起昨夜,只能被人带到纪姜面前跪着,他看到那老汉满脸阴郁的盯着他。
后来他才知道,为了防止矿工逃跑,规定若是检举意在逃跑之人,自己可获得三月假期。
大约是那老汉看他新来不知道这个规矩,又看他确实动了逃出这里的心思,才怂恿他,好换得自己的假期。
他当时真想杀了那老汉,但他现在只想他活着,他要让那老汉亲眼看着他离开这里。
但是就这样走了岂不是没有意思。
他回身挪步到方才那些人面前。
方才还在窃窃私语讨论八卦的人见这人又如鬼魅般飘回来,凌乱的刘海后是一双深如幽潭的眼。
“我爬了纪姜的床又怎样,我连无量谷那位的床都爬过,不然我凭什么活到现在?嗯?”
众人瞠目结舌,错愕的盯着戚言,又听他继续说道:
“所以我才是这矿里最大的关系户,跟着我,带你们出去。”
声音阴冷强硬。
忽然,他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大汉的衣领,迅速掏出他的短剑抵在那壮汉的脖颈上。
这几个人就属他最壮。
“既然你们知道了我的秘密,我就只能暂时将你们的命收着,听懂了吗?”
几人都是干苦力的,虽然吃不饱,但力气还在,见被一个少年要挟,作势便要抡起拳头准备上。
戚言加重手中力道,鲜血顺着刀刃往下淌,他有些不耐烦道:“啧……听不懂话么,还是以为我真不敢杀人?”
“救我……救我……”刀下的人被戚言制住,眼中具是恐惧。
其余的人见大块头身形明明比那少年壮实不少,但依旧被压制的毫无反手之力。
在看他利落的身形和清秀的脸庞,还有手中明显价值不菲的短剑,几人在心中便逐渐坐实了他是上面那两位的姘头这一身份。
“你当真能带我们出去?”一个一字眉大汉问道。
“嗯。”
八字胡从人后露出个头,颤声问道:“你……你不担心我们像那老头一样背叛你,向上面人检举你?”
戚言闻言“哧”的一声笑了出来,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。
“你可以去试试啊,你看最后谁会死。”
众人听了一哆嗦,那个“死”从那少年口中说出来像真的一般,只觉马上要跌入无边地狱。
“好……好,我答应你,我们何乐不为呢……对吧?”戚言刀下的人求饶道。
戚言好整以暇的望着其余人。
只见他们犹豫几番,又似下了很大决心,最终一字眉郑重道:“留在这也是像昨日那老汉一般老死在这鬼地方,不如拼一把。”
“小兄弟,我跟着你!”
那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道:“昨日那老汉背叛了你,你却不杀他,足以见得你实是心胸宽广之人,我愿随你。”
戚言见众人应下,随即缓缓松开手中的短剑,谁知身下那大块头突然挥拳砸向戚言——
戚言似是早有准备一般一边闪身躲过,一只手挥剑狠狠没入他的大腿,大块头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上。
戚言拔出短剑垂眸随意的在地上擦了擦剑上的血。
“不敢了……”大块头呜咽。
其他人倒抽一口凉气,寻思这大块头找什么事儿啊,连忙道:
“我们都应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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